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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像天鵝飛不過滄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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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像天鵝飛不過滄海
瀏覽量:324 | 回復(fù):0 | 發(fā)布時間:2008-06-30 17:04:59
林天鵝第一次去路程家,從盛開的桂花樹下走過時,還是17歲的少女,眼睛明亮,穿一件淡藍(lán)色外套,身體空蕩蕩的,像裹在闊大樹葉里尚未綻開的花蕾。路爸爸是數(shù)學(xué)老師,路媽媽教英語。還有一年就要高考,林天鵝來找他們補(bǔ)課,她每天都來,風(fēng)雨無阻。
?? 路程站在二樓的窗口看她。他注意到,她從不穿涼鞋,再熱的天,一雙腳也藏在鞋子里面。她扎一個高高的馬尾,光溜溜的后頸窩里,有一粒大大的紅痣。
?? 此刻路程大學(xué)剛畢業(yè),沒找到工作,在家里混日子。林天鵝初次讓他心動的,不是她的輕盈她的美麗,而是她的氣場。
?? 有個男孩時常來接她,他來了就倚在路燈下,臉很白,也很瘦,年齡和林天鵝差不多大。她出來,他就迎上去,騎車載著她一路飛奔。她的手環(huán)在他的腰上,雙腿不停地晃悠。
?? 1 路程離開家到一個電腦公司做搬運(yùn),他腦子靈活,一個月后便轉(zhuǎn)而做起了銷售,業(yè)績良好。
?? 路程再次見到林天鵝,是一年多以后。五月,老街上的槐樹開滿了花。
?? 午后來了一場急雨,槐樹下的冷飲店熱鬧起來,旁邊的卡座里一對年輕人在爭吵。
?? 是林天鵝和那個男孩。
?? 男孩說,你為什么要放棄?花點(diǎn)兒心思好好排練,我們一定能拿獎的!只要拿了獎,我們就會有更多的機(jī)會!
?? 林天鵝喝著綠豆沙,不說話。
?? 男孩急了,大聲吼起來,我寧愿死,也不會放棄!如果你愛我,就應(yīng)該支持我,否則永遠(yuǎn)也別來找我!林天鵝輕聲說,跳舞已經(jīng)無法讓我開心快樂,我不開心不快樂,我又拿什么愛你?
?? 男孩轉(zhuǎn)眼沖進(jìn)了雨里,林天鵝也慢慢走了出去。大雨混合著槐花落在她的身上、頭發(fā)上。路程追過去,拽起她的手喊,林天鵝!
?? 林天鵝說,我不想再跳舞了,真的不想。
?? 林天鵝6歲時,爺爺送她去學(xué)芭蕾舞。她一直學(xué)到17歲,就是那年,她想上大學(xué)了,非常想,所以執(zhí)意回到普通中學(xué),還到路程家補(bǔ)課。好在她聰穎,總算考上了一所農(nóng)業(yè)大學(xué)。
?? 男孩叫大鵬,是她男朋友,也是從小就學(xué)芭蕾舞的,男孩學(xué)芭蕾舞不容易,能堅(jiān)持下來的就更少,但大鵬一直都堅(jiān)定而且努力。大鵬在藝術(shù)團(tuán)跳了四年了,至今也沒什么發(fā)展機(jī)會。三個月后有場比賽,大鵬想從那里脫穎而出。
?? 但是林天鵝知道自己的本事,她于跳舞方面,其實(shí)一直都資質(zhì)平平,她和他搭檔只能拖他的后腿。何況,她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把研究植物作為了自己未來的事業(yè)。
?? 路程不知怎么開解她,林天鵝反倒來安慰他,我挺喜歡我現(xiàn)在的樣子。路程脫口而出,我一直很喜歡你的樣子。
?? 林天鵝微微笑了。
?? 2 三個月后,林天鵝打電話給路程,陪我去看比賽吧。
?? 路程對面正坐著一個客戶,他馬上對客戶說,對不起,我得走了??蛻衾履?。路程在出租車?yán)镆恢泵鎺⑿ΓX得這種快樂遠(yuǎn)比賣掉幾部電腦重要。
?? 林天鵝說,我和大鵬分手了,但我還是要去看他比賽,可又怕一個人不夠堅(jiān)強(qiáng)。
?? 穿上芭蕾服的大鵬,身上閃耀著另一種生命力,執(zhí)著、頑強(qiáng),那種氣場,似曾相識,對了,那時來補(bǔ)課的林天鵝,也閃耀著這樣的光芒。
?? 他的舞伴是一個瘦瘦的女孩。大鵬拉著舞伴的手鞠躬致意時,林天鵝拉起路程,走吧。
?? 街邊賣餛飩的小攤已擺出桌子。他們一人要了一碗餛飩,在等餛飩和吃餛飩的時間里,她給他講她的芭蕾舞故事。
?? 跳芭蕾舞,最可憐的是腳尖,10個腳指頭從來沒有好過,紅腫,變形,扭曲在一起,整天粘連在血水里。怎么辦?用橡皮筋把腳指頭緊緊綁扎住,血液不流通了,它就麻木了。
?? 林天鵝問路程,你知道中國真正的芭蕾舞演員有多少嗎?400多個而已。那種珍稀的輝煌和成就,是一種生活。但現(xiàn)在,和你坐在這里吃餛飩,也是生活。
?? 林天鵝站起來,跺跺腳說,我的腳指頭已經(jīng)不流血了,但它們?nèi)腔蔚?,所以我從不穿涼鞋,但沒有涼鞋穿,我仍然很快樂。
?? 為了表示她的快樂,她踮起腳尖,做了一個360度的旋轉(zhuǎn)。
?? 路程也快樂起來。
?? 他常去找林天鵝,她胖了點(diǎn)兒。路程帶她吃各種小吃大餐,只管色香味,不問熱量脂肪。她咂吧著嘴說,跟你在一起吃掉的熱量,比我過去10年吃掉的還多!
?? 跳舞時,為了優(yōu)美輕盈,林天鵝他們對于吃的概念,僅限于維持生命。有時一只小蛋糕就能吃一天,很多人的胃都因此壞掉了。大鵬的也是,他只要吃了超過計(jì)劃的食物,就會反胃嘔吐,哪怕只是兩口米飯。
?? 大鵬沒能脫穎而出,他依舊在藝術(shù)團(tuán)刻苦訓(xùn)練,爭取演出機(jī)會,等待下一屆比賽到來。對于跳舞,他已經(jīng)是一顆射出去的子彈,不管前面是懸崖深淵,或是銅墻鐵壁,都回不了頭。
?? 林天鵝說起大鵬的時候,眼睛里總是潮濕,她說,我們曾經(jīng)在芭蕾舞里相愛,我們只能在那里相愛。
?? 林天鵝說到這里的時候,路程終于忍不住對林天鵝說了“我愛你”。
?? 林天鵝并不吃驚,我要跟著系里去考察,回來后答復(fù)你,一個月。林天鵝他們?nèi)タ疾斓牡胤绞且蛔焦?,?jù)說那里分布著很多珍稀植被和昆蟲。
?? 大半個月以后,路程在醫(yī)院見到了林天鵝,她躺在病床上朝他笑,手里揮舞著一把據(jù)說是最原始的蕨類植物的干枯莖須。她說,路程,這是送給你的禮物!
?? 她的左腳裹成了一只小粽子—彎腰采植物種子的時候,一塊石頭從山坡上滾下來,砸在她的腳尖上。
?? 林天鵝輕聲說,也好,把跳舞的念頭徹底斷了。她望著路程,我本來還想,以后專門跳給你一個人看的。
?? 大鵬也來了,路程就走了出去。等他拎了一大包東西回來,看見大鵬坐在走廊的椅子上,身體縮成一團(tuán)低頭抽泣。路程走過去,大鵬抬起頭說,不愿跳和不能跳,是兩回事,是兩回事你知道嗎?我們的理想,徹底毀滅了。
?? 3 出院后,林天鵝依舊穿著帆布鞋輕盈地走來走去,誰也看不出她的腳尖有殘疾。殘疾又怎么樣?裸子植物不會介意,被子植物不會介意,路程也不會介意。
?? 大鵬又找了個新的舞伴,比去年那個還要瘦。他們在練功房里不分白天黑夜地訓(xùn)練時,忽然傳來消息,藝術(shù)團(tuán)和另一個藝術(shù)團(tuán)合并,芭蕾舞小組解散,愿意改跳現(xiàn)代舞的就改跳現(xiàn)代舞,不愿意的可以領(lǐng)錢走人。
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,林天鵝哭了。他們?nèi)タ赐簌i,但大鵬依舊是老樣子,瘦,略顯蒼白。穿著緊緊的練功服在落地鏡前旋轉(zhuǎn),他和舞伴在排練這一次的參賽舞,是《天鵝湖》里的選段。他不會改跳現(xiàn)代舞,他把后半生都投入在了這場比賽上,孤注一擲。
?? 比賽那天下著很大的雨,林天鵝和路程陪著他去,結(jié)果仍然不理想。結(jié)果一宣布他們就趕忙跑去后臺,卻怎么也找不到大鵬。林天鵝收到一條信息說,我很好,只是想去游個泳。
?? 三天后,大鵬出現(xiàn)在公園人工湖的湖面上。幾只天鵝在他身邊游來游去。紅色的楓葉落在他的胸口,像一團(tuán)剛剛熄滅的火焰。
?? 4 家人、朋友和藝術(shù)團(tuán)的同事在西郊的墓園為大鵬舉行葬禮。
?? 林天鵝穿上了白色的芭蕾服,粉色的芭蕾鞋,頭發(fā)挽成一只高高的髻。后頸窩里的紅痣,璀璨奪目。紅痣下面,有一大片連綿的灰色胎記,像一幅黯淡了顏色的山水畫。
?? 林天鵝告訴路程,這片胎記,小時候只是小小的一塊,后來逐年擴(kuò)大,到17歲那年,仿佛一夜之間,就蔓延成了這么大的一片。無論舞蹈有多么美,這片胎記也不能裸露在舞臺上,這就是芭蕾精神,容不得一絲瑕疵。
?? 只是大鵬一直不知道。
?? 在墓碑前的草地上,林天鵝的雙臂屈成波浪形的翅膀,立起足尖緩緩移步出場,路程的手機(jī)里,播放著大提琴低沉的旋律。
?? 這是一只受了重傷的天鵝,它的生命已在彌留之際,很快將與世長辭,但它抖動翅膀,立起足尖,一次次嘗試著飛向天空。它終于奇跡般地展翅旋轉(zhuǎn)飛翔起來,生命的光輝剎那間鮮亮。但最后,它筋疲力盡,緩緩屈身倒地,漸漸合上了雙眼。顫抖中,它抬起一只翅膀,遙遙指向天際。
?? 這段舞蹈叫做《天鵝之死》。在場所有人都落下淚來,為大鵬,為林天鵝的舞蹈,也為舞蹈里天鵝對生命的熱烈摯愛。
?? 路程想起一次天鵝無意中說的話,生活不是沿著懸崖上的絕徑一直向上攀爬,而是走一條通往各種可能的、岔道密布的路,每一條路都通向生,也通向死,每一條都值得走下去。
?? 他扶起她,二人依偎著。墓園的山腳下便是人工湖,一只白天鵝,正在湖面游弋,它望著他們,拼命振動翅膀,卻始終飛不起來,只好發(fā)出一聲低沉的長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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